萧关谈是汉唐时刻一条通往西域的谈路。其时从都门长安动身去往凉州（今武威），主要有两条谈路，南北各一条。南线是陇关谈，从关中西越陇山以达甘肃陇东。北线是萧关谈，从平凉北出萧关，经过固原，绕越六盘山余脉，在黄河东岸今靖远县渡河至武威，就可以去往西域。

2002年，照相师、摆脱撰稿东谈主胡成曾重走陕北，写下《榆林谈》。2020年，他重走陇关谈后，写成《陇关谈》一书出书。4年后，他又把我方多年来拜访萧关谈上的所见所闻所读，写成新书《萧关谈》，再次展现了这条也曾淡出历史几百年的古谈。

北京大学历史系造就罗新认为，胡成的写稿带有独到的西北立场，三本书可以称为“关陇三部曲”。在此之前，胡成还写过《我甚而但愿路径永无极端：蒙古国游记》《我已与一万亿株白桦再见：西伯利亚铁路游记》，这两本对于他乡行记的书销量都可以。

胡成说，《萧关谈》的书写相对是愈加生分的。因为到了北宋，跟着西夏王朝崛起，也曾攘攘熙熙的萧关谈就此中断，成为两边势力彼此争夺的战场。直到清朝初年再即将西北地区纳入统帅疆域后，从北京去往乌鲁木皆，包括更远的伊犁的交通才又结合起来，这时从西安到兰州的谈路一经改为关陇正途。

他对萧关谈上的东谈主们的关注始于2008年，但愿通过在这条谈路上行走和生活的古东谈主与今东谈主的运谈对照，让更多东谈主看到历史悠久而千里重的古谈上，泛泛东谈主在期间洪流之下，运谈的杂沓。

在古谈，偶遇当地住户

第一财经：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与你的《榆林谈》和《陇关谈》比拟，好多东谈主可能都没听过萧关谈。

胡成：我其实不是西北东谈主，是安徽东谈主。十多年前，我以照相师的身份去西北拍唐陵石刻。在这个历程中我发现，好多和我一样的外地东谈主来到西北，更矜恤西北已往光芒的历史，包括西北腹地东谈主亦然这样。一个很专门念念的景象是，西北的博物馆哪怕惟有几个展馆，90%都是在说北宋以前的历史。对于当下西北东谈主在这块地皮上的生活景象，咱们这些外地东谈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亦然如斯，清代时从萧关谈上走过的文东谈主，诚然留住了些记录，但都是精英写稿，只在言片语内部写到一个头陀，但他们从不问头陀叫什么名字。

西北这块地皮上东谈主的生活，要远比好多场合费解。领先他们的天然环境就很恶劣，像我故我庄稼一年两熟，但西北不光一年惟有一熟，好多场合到当今连基础的灌溉关节都莫得，农业收货完全靠天，年景好多收小数，年景不好可能就一无通盘。我在书里《白水驿》那一章写的老程，旧年倒春寒，终末他一亩小麦才收了四五十斤。

我去陕西拍摄碰到了好多东谈主，冉冉和他们产生了神志上的关系，就想把他们记录下来。当今确凿写西北民生的书比较少，也比较小众，并且这几年跟着经济下行，好多东谈主越来越关注自身的糊口状态，不想更多矜恤外界。

之前我卖得比较好的书是外洋行记，《萧关谈》销量可能不一定好，但我如故想去作念这样一件事。我不可让书里写到的田姨、潘姨、张老夫这样的泛泛东谈主的生活得到改善，起码亦然给他们立个传，诚然他们无足于纷乱叙事，但是就像书的封底上选的那句话一样，“他们却有轻重于缜密入微的期间”。

第一财经：书里出现多量当地生活的东谈主，这些东谈主你是如何选拔的？我阻扰到你写的大部分东谈主都是底层老庶民，他们中好多东谈主的运谈都很令东谈主感触。

胡成：《萧关谈》里的东谈主物大部分是老东谈主，这不是我的刻意筛选，而是西北近况便是这样。比如《榆林谈》里写的靖边，县城迁徙过两三次，老县城的镇子里最年青的东谈主约略便是55岁，村里年青东谈主全出去打工了，因为在城市里一个月打工的收入，就和一年种地收入差未几，是以西北农村空腹化的问题会比别的场合严重，留住的年青东谈主基本便是公事员，但他们不像老东谈主那么怜爱腹地，待在何处仅仅他们的一份职责良友。

书里的那些东谈主苦不苦呢？我可以坦率告诉你，因为各样原因，确凿运谈横祸的东谈主我其实没写。举个例子，潘姨家前边一瞥屋子里有个老夫人自裁了。她是安徽萧县东谈主，逃荒逃到西北，每个月有200多块钱待业金，但钱被女儿拿走了——没主见，东谈主越穷越策动。老夫人没钱，每天都去处女儿讨生活，可能认为畴昔无聊，就自裁了。

我为什么莫得写她呢？因为我想去找些当地比较有共性的东谈主来写。比如在《榆关谈》里，我写靖边一个村里的富豪，他在靖边开矿，很有钱。在《萧关谈》里，我写的东谈主让你看起来认为很苦，但不幸的是，他们恰是这块地皮上的大多数，那些地便捷是这样。

我认为我算是一个极端有良心的作家，便是从来不不雅念先行。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什么样的东谈主，完全是赶紧状态。书里出现的第一个东谈主，是我在礼泉县碰到的一个老夫，其时我要问路，他碰劲在路边。终末提到的麻老夫和老张，亦然因为我开着车在山里转，找不着《定西县志》里提到的打狼嘴了，其时惟有他们在路边耕耘，只可去找他们探访。

前几天罗新去西安作念行为，我还跟他探究过这个问题。因为我毕竟是个东谈主，总有我的判断，莫得主见作念到完全的公谈、平允，是以就超越垂青这个赶紧性，把偶遇作为势必，和他们永恒来去下去。不外，有些场合可能去了几次都莫得偶碰到妥当的东谈主。书里还有一个缺憾是，在西安那样的大城市，我要偶碰到妥当的东谈主就极端难。

全靠命硬辞世的潘姨

第一财经：偶遇了那么多东谈主，谁最让你担心？或者说他的东谈主生际遇最令你热爱？

胡成：我写了三本对于西北的书，最担心的是两个东谈主，一个出当今上一册《榆林谈》里，但他一经过世十年了，健在的确定便是潘姨了。其实潘姨生活的村子在西安乾县的乾陵隔邻，和萧关谈还有五六里距离，就算重走萧关谈，也走不到何处去。但潘姨是我写这本书的主要原因，或者说我即便不写这本书，也会写她，因为她是这块地皮上一个很伏击的历史的构成部分。

潘姨的身份最让我唏嘘，任何东谈主去村子里看见她，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泛泛的腹地老夫人，极端衰老。但她一启齿便是一口东北话，其实潘姨在沈阳市区长大，读过中学。要不是因为救助大西北，她七级木匠的父亲在1960年从沈阳军工场调到宝鸡，然后把全家接到宝鸡，当今她在沈阳，再差亦然“广场舞大妈”吧？

然则14岁到了宝鸡后，潘姨再也没回过沈阳，作念知青下放到西安乾县，随后又嫁到何处生了一儿一女，因此失去返城契机，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主要靠种地和退耕还林后每年政府发的几百块钱补贴为生。

咱们也意志15年了，我一去西北就会去看她。旧年到本年，潘姨摔了几次。先是在家里把右手给摔断了，到村里卫生院望望就罢了。其实她的右手以前被摔过一次，但要不竭干活，手终末没规复好，切菜都靠左手。此次再摔，右手基本就等于残疾了。自后，她在田庐被藤蔓绊着，又把一条腿摔骨折了。其时她卧在床上给我打电话，说我方不行了，着力又撑了下来。但没猜想前段时刻收麦子的时候，又摔了一跤，一边脸都是铁青的。

便是你看着她，会超越感触。城市里的东谈主都说东谈主老了靠医疗、靠养分，但是对潘姨来说，就全靠命硬辞世。但是在西北这样开阔的地皮上，该有若干像她这样无人问津又身世侘傺的老庶民。我就认为随机候我方才气很有限，莫得主见把更多的东谈主挖掘出来。

看潘姨的资格就知谈，咱们不要认为我方有多了不得，在期间的洪流的冲撞下，其实的确就如草芥一般，什么都不是。

第一财经：这些年和好多像潘姨这样的泛泛东谈主战争后，会对你或你的写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胡成：其实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是反的，便是说我自身便是这样的东谈主，才会去关注他们，而不是说我和他们战争了，他们影响了我。可能因为小时候在家暴环境下长大，我从小便是一个能高度共情他东谈主的东谈主，也很能保重别东谈主的灾荒。我谨记小学五年齿的时候，有一次在上学路上碰到一个要饭的老夫，我除了留5块钱，把身上通盘的钱都给他了。但是直到下昼上课前，我一直有负罪感，认为奈何能不把那5块钱也给东谈主家呢？打第一遍铃的时候，我又跑出去把钱给那老夫了。是以便是什么样的东谈主才会设立什么样的行动状貌。

《萧关谈》里有一位张有财老东谈主，他是潘姨除外我第二个担心的东谈主。其时一听他的名字，我就极端想写他，因为这个名字很能响应期间。张有财他们当地是种云杉的，前几年咱们国度基建大幅度扩展的时候，利润还挺好，他我方的几亩地也流转出去种云杉了。着力这两年跟着基建萎缩，云杉没东谈主要，家门口三米高的一棵云杉，他说两块钱就拿走。他不是开打趣，而是两块钱一棵都莫得东谈主要。云杉只好一皆砍了当柴烧，他莫得别的收入了。

我写《萧关谈》的时候，张有财每个月便是200多块钱的养老补贴，日子过得极端扣扣巴巴。字据他们当地计策，年满80岁的老东谈主，能拿到每个月270元的乐龄补贴，这样加起来他当今每个月就有500多元，再也毋庸靠女儿给了。

那次我看到张有财的时候，他碰劲去乡里领乐龄补贴，拿到钱承诺得合不拢嘴。我其时看了就极端感触，不异的数值，在不同东谈主心里的真谛真谛是判然不同的。270元，在我故我那种场合也不够去饭铺吃一顿，但老东谈主多了那些钱就完全不一样。是以我就认为东谈主生的杂沓，的确是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在西北，这种杂沓感更昭着。

我写这本书，也便是想把东谈主生的杂沓展示出来。天然别东谈主看到这些杂沓的真谛真谛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只但愿他们畴昔再听到有东谈主提及这种杂沓，别把它当作念谎言，而是对这样的东谈主抱以悲悯之心，能作念到这小数，就一经很扼制易了。

《萧关谈》

胡成 著 

云南东谈主民出书社·联想国 2024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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